众人按位次做好,侍卫们点起无数火把,将本以阴沉沉的天边映衬出一片火红来。明皇被勾起了好奇,身子前倾,卢有邻恐夜里寒凉,正拿了件披风要给明皇披上。
乐声响起,从南方忽而出现许多舞者,女子大都身形矫健,面巾下偶尔露出的姿容,原来都是胡姬。她们腰间金黄的腰链上坠着各色宝石,在火光之下衬托出别样的风情。
明皇大喝一声:“好!”
而后又有十几个盛装男子,手中握着装饰用的刀具,唱了西域流传而来的苍歌。
埙声渐起,最后的舞者登场,竟然是群姿容若蛟龙的骏马。黑色的马儿和歌而舞,男女舞者都奔赴到自己的马儿身边,配合默契。
又如依依惜别的恋人,又如踌躇满志的行商,又如将赴沙场的将士。随着乐声变幻,舞者所展现的景致也愈发扣人心弦。
舞马一事,还是江皇后在时,和明皇二人共谱的佳话。而后明皇触景伤情,舞马疏于训练,此中盛举亦多年不现。
明皇自是激动难耐,眸中半是哀伤半是兴奋,仿佛他一生最爱的女子还在身边。
乐曲再变,是江南小调。空山新雨,江流帆动,梨花眷眷,美人懒梳头。领头的女子从马上取了酒囊,将八瓣金杯由骏马衔了把手,注入酒红色的葡萄美酒。
这舞者原地舞动,马儿随着曲调婉转,亦步亦趋,竟然慢慢走上御阶。卢有邻神色一紧,明皇却毫不在意,低声喃喃道:“蕉儿……”
当初江皇后便是这般训练出了一匹懂得敬酒的马儿,然而伊人已逝,空留余恨,怎能不叫人触景伤情?
骏马谦卑的躬身,酒杯悬在明皇眼前。这位帝王不知何故老泪纵横,已然神游天外。
乐声顿止,李迁离席拜倒,朗声道:“儿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人间哪得几回闻?众人皆沉醉于此等绝乐中,李迅也一时间失了神。郎怀暗道一声不好,也来不及阻止了。
明皇毫不设防,取下了酒杯。杯作八瓣,每一瓣上都刻着一副图景。或是男女乘舟,或是红袖添香,或是驰骋猎场……分明俱是他和江皇后曾经的装束。卢有邻来不及试酒,明皇已然饮尽了。
卢有邻张口结舌,颤声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明皇摆摆手,重新坐定,长叹道:“舞马衔杯,朕已经十几年没见了。迁儿,你有心。你要什么赏赐?”
李迁抬起头来,面色谦卑,道:“父皇开怀,儿臣已然心满意足!”
眼见明皇神色依旧,李迅和卢有邻才松口气。梁贵妃剥开橘皮,将橘瓣送至明皇唇边。
“朕问你,要何赏赐?”明皇说罢咬了口甘甜的橘瓣,已经对李迁尽去疑心。
李迁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袍角几乎看不到的灰尘,道:“儿臣还有件礼物,父皇看后再论?”
明皇点头,李迁击掌之后,那几个盛装男子从马背上取了些物事步入场中,用火石点燃。
烟花霎时绽放,爆竹的声音响彻天际。郎怀豁然站起,神色已经变了。
天空中渐渐出现一朵绚烂的莲花图案,明皇喜不自禁,全然没看到暗中深处的黑手。
四周的侍卫连带这场的舞者陡然抽出兵器,袭向文武百官。那敬酒的女子腰身一揉忽而蹿了上去,手中拿的是锋利的长针,直取明皇眉心。
“陛下!”卢有邻奋不顾身,弯了一生的脊背在此刻挺得笔直,将明皇护在身后,惨叫声掩盖在爆竹响中,并未传远。李迅亦想都不想,在那个刺客还要再战之际,合身铺上,才缓解燃眉之急。拓跋益阳抽刀上千,和李迅合力将刺客格杀当场。李迅满身狼藉,咳嗽着和拓跋一前一后护卫住明皇。明皇慌乱中还把梁贵妃拢着,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在此乱局之中,郎怀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将明达护在身后。敌我悬殊太过明显,李迁显然务求一击必中,先以舞马勾起明皇心事降了心防,再行刺杀,连带满朝文武也不放过,端的毒辣好阳谋!
李迁的这些死士训练有素,可怜卢公武乔数年不惹腥臊,却是最先惨死的。郎怀不敢再多耽搁,掏出陶哨吹起。她做了几个手势,兰君竹君均从腰间取出藏着的软剑来,护着明达夺路而逃。
明达不多恋战,只紧握了下郎怀掌心,紫色的身影趁着还未合围,迅速消失于远处。郎怀振奋心神,拔剑出鞘,迅速奔向御阶,护卫着明皇李迅等人退入含元殿。
“虎贲何在!”爆竹声渐渐消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郎怀暴喝一声,金吾卫中顿时有士兵以紫带束臂,结起兵阵来,在明皇身前稳步退后。
李迁由死士护卫着,缓缓退后。很快一身铠甲,端坐马上。含元殿的大门缓缓关闭,李迁冷笑一声,道:“进攻!”
第115章 明宫徒留儿郎血(九)
方才李迅那般扑上去撕打,果真受伤不轻,胸襟的衣衫尽是淋漓鲜血。他也顾不得裹伤,拿了把趁手的长剑,一副宁战死不投降的架势。
郎怀倒提着纯钧剑,对还在发愣的明皇道:“陛下,淮王谋逆,请陛下速速决断!”
如今还在含元殿内的,不过是些文臣,但他们竟大都毫不畏惧,兵器不够连带着烛台都被拔掉蜡烛,拿在手里打算做最后的拼搏。谢璧谢珏兄弟俩甚至脱去外袍,撸开袖管,站在宫门口,半步不退。
郎怀见明皇毫无反应,不由提高声音:“殿下,还请您做主。”
李迅面色惨白,说话都带着颤声,道:“沐公,全靠你了。”
郎怀点点头,跪在明皇身前,也不顾他能听明白几分,道:“陛下,臣会死守含元殿,以待援军。”
说罢,郎怀站起身来,走到李迅身边。众人皆道她是要秘语,谁知她手起剑落,竟斩杀了一同逃进来的卢衷。
“此人早已归附淮王,留不得。”她说罢,看了看殿内,找不到袁玄洪的踪迹,只得低声道:“殿下,可还撑得住?”
陶钧已经在为李迅搭脉,凝眉微微摇头。李迅哪里不知伤口血色透着的红十分古怪?只当此大局,自然勉力朗声道:“本宫无碍!请沐公平息祸乱,斩杀逆贼!”
郎怀握紧他的手,道:“殿下务必撑住,臣去了。”
外面喊杀声起,她着手安排入金吾卫队四百名虎贲校尉已经趁着夜色结阵护卫起含元殿。这些人根本不是此次募兵的新兵,而是郎怀费尽心机从征西军旧部中抽调的百战之师。此刻短兵相接,郎怀自信撑得到早已备好的驰援。
她走出大殿,接过一名校尉递上的轻甲,迅速整装。如今擒贼先擒王,非得杀了李迁才是。
“郎怀,你不必负隅顽抗!我劝你早早退开,免得多造杀孽!”李迁挥挥手示意部下略停,由着侍卫牵马往前走了走。大局将定,他指了指东宫的方向,那里已然起了火光。“看,本王已得手,如今天下唾手可得!良禽择木而栖,郎怀,你是聪明人,难道非得逆流么?”
说话间一队黑衣死士由塔坨荼带着从后军中迅速奔向前方,手中拿着些奇怪的物事。李迁志得意满,大笑道:“你认不出这是什么?待此物一炸,六弟和我一前一后,你如何翻覆?”
郎怀面色大变,喝道:“退!”
然而已经迟了,黑衣人点了引线,含元殿前后两个大门几乎同时巨响,木屑横飞,大火顿起。
几个校尉拿命换命,将郎怀牢牢护在身下。等郎怀从尸体里爬出来,这几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郎怀咳嗽两声,呕出大股的鲜血,心下忽而一紧,茫然四顾,有些慌神。
这两声巨响终于让明皇醒过神来,他很快镇定,问:“何人统军?”
李迅看了看烟尘中已经破碎的大门,强撑着道:“父皇,沐公在外抵抗,已经发了令箭示警,尉迟统领会很快赶到。”
明皇怎能不懂此中关键?摇头道:“只怕尉迟想来也来不了。”他环顾左右,陪伴他最为长久的卢有邻不见踪迹。梁贵妃不知何故总是看着门外,云鬓早已散乱了。
“郎怀!”明皇镇定之后,竟然最先问的是明达。郎怀忙跑回来跪下道:“臣在!”
明皇厉声道:“明达呢?”
她转过身来,脸上还趟着血,胸甲凹陷了一处,显然伤势不轻。谁也想不到当此情形,一国之尊竟然先问的是他的小女儿。
“兕子被臣府上的人护卫,应当无碍。臣早已安排好此事,她会去东宫和路统领汇合。”郎怀答得飞快,借着机会解释道:“兕子和臣早已知晓淮王意图谋逆,只是苦于毫无证据,只得暗中和尉迟将军联络。出此下策,颇多逆举,请陛下恕罪!”
明皇这才松口气,道:“你们何罪之有?是朕太过糊涂。”他说话间解下身上的玉佩,道:“宫中上下城防,御林军交由沐国公郎怀指挥。速派人召博山郡王李遇入京勤王。”
“臣遵旨。兕子说有办法让潼关守将林达调兵入京,该是和郡王殿下同来。”她话音刚落,明皇目光炯炯看了看她。
“陛下,所有大罪臣一力承担,请陛下莫怪罪兕子!”郎怀头更低了。然而明皇却很是快慰道:“朕的女儿,果真是最出色的。郎怀,速速平叛,让她来见朕。”
郎怀应了一声,起身去观察情形。然而她心下却悲喜难定——李迁居然带了火药来,是她始料未及的。如此局面,只怕东宫难保,明达去寻路老三,若一但失手……
她忽而后悔——应该让她和自己在一处,若有闪失,二人同生共死,总比如今两处分离来得痛快!
然而这些情绪只能压抑在胸中,殿外的李迁已经规整陆续赶到的叛军,准备第二次冲锋了。
烟火起时,早已趁着夜色潜伏在东宫附近的刘全英所部同时发难。他们是没有火药的,但却有火油。东宫四周大火顿起,路老三暗道不妙,东宫内所备下的水根本不够。为今之计只有带李迅的二子一女尽快突围。
刘全英见火势起来,再命人放箭,显然是根本不顾李杭还在内,是要里面的人一个都出不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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