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达收拢嬉笑的表情,被李遇抱在怀里。“七哥知道你最不耐拘束,因而给你亲兵,给你私军。你想念阿怀,不愿和她分离,七哥都懂,所以成全你。但是明达,七哥更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你放心,长安城有七哥,那些闲言碎语,我不会理会。等你归来,七哥在城外给你们击鼓迎接!”
明达终究哭了鼻子,抽抽嗒嗒应了一声。李遇拿袖口给她擦干净,笑道:“还别说,你穿上这一身,当真把我都比下去。父皇若是看到,肯定欣喜的。”
兄妹俩旁若无人般依依惜别,直到吉时,明达才道:“七哥,我走了。”
李遇扶着她上马,从仆从处接过马鞭递上,拍拍马臀,看着明达离开。年轻的帝王眼见她戴上头盔放下面甲,忽而生出股再见亦难的感觉。
他顾不得帝王之尊,蹦跳着挥手道:“明达!七哥等你回来!林儿的字还等你和阿怀取呢!”
开春之后,龟兹之战更为激烈。丛苍澜瑚只给其余三城各自留下五千守军,其余尽数调往龟兹战场。而大唐援军陆陆续续到来,郎怀更是亲自坐镇,接连退却丛苍澜瑚数次猛攻。一时间大唐军心稳定,士气高涨,便有将领跃跃欲试,意图出城。
郎怀却下令任何人不得无故出城攻击,违抗者斩,此令一出,才抑制住那些聒噪的心,稳定了局势。此时以安牧公主名义下发的檄文也发挥出应有的效用,不时有各国勇士冒死赶到龟兹城,加入安牧公主麾下。郎怀派了尚衍协助安牧,每一个前来投奔的人都被仔细盘查,还真抓到了十来个丛苍澜瑚的奸细。
郎怀毫不手软,均在第二日正午,由军士一刀一个,杀掉之后抛尸城外,只气得丛苍澜瑚大动肝火,却没别的办法——谁让他屠杀各国遗民,肯为他出生入死西域人寥寥无几。
眼见龟兹城铁桶一般,便有人谏言守住其余三镇,捞足金银财物回到土番才是正理。丛苍澜瑚又怎么甘心?这一拖,渐渐到了初夏,唐军的反击却弱了下来。
先前好不容易混入城中的细作传出消息,原来是粮草不济。细作所在的安牧公主所部将分出一部分,寻觅机会离开龟兹,寻找粮草,他不在离开的那部分人中。
丛苍澜瑚本自犹疑,怕是郎怀故布疑阵。但又过了大半月,唐军虽抵抗顽强,但真不是往日里土蕃退却后还要追击的路数。李进的骑兵也从最盛时候的三千余人,变成如今千余人,而马匹的确是瘦了下来,不再是初始壮硕的模样。
待到端午前后,丛苍澜瑚亲自督战,郎怀亦挂帅旗在城楼上督战,不时打量战场的情形。丛苍澜瑚嘿嘿冷笑,悄悄命十几个土蕃兵靠近阵前,由人掩护着,将之前在疏勒城得到的两架攻城驽装备起来。
只闻得两声厉响,城头上的郎怀不见了踪影。很快大唐不要命地命弓箭手放箭,阻挡了土蕃的强攻。之后李进带兵出城,将土蕃撵了十余里,才愤愤归营。
后面半月,再没瞧见郎怀踪影。细作再传回消息,郎怀负伤,伤势不清;安牧公主归来,损兵折将,唐军已经开始杀马为粮。而这个细作将要跟随安牧出城,不知何时回去。
这个消息让丛苍澜瑚一扫之前的颓然,他当即下令,收缩包围圈,只猛攻,不必再管那些陆陆续续赶到的遗民,反正进城后也不过是增加唐军的负担,于土蕃而言,只有好处。
至诚元年丙申五月末,郎怀于龟兹城中点兵,亲率一万五千精骑三千步卒,和安牧公主麾下一千余人,趁着夜色分批出城。这一日,已经是最后一批人。
郎怀穿着普通的胡服,面色如常,根本不见丝毫受过伤的迹象——那日不过是佯装,来蒙骗丛苍澜瑚而已。
“大将军,末将还是觉得不妥,还是末将代劳吧!”顾央着急劝阻,自打他知晓了郎怀的算计,便总觉得不妥——哪有主帅孤军深入去攻城的?
李进也劝,道:“你这样太冒险,胜算不足一半,万一那个安牧是吹牛,折了你,明达得杀了我。”
郎怀只摇摇头道:“这条密道我早就知晓它的存在,只是摸不透路线罢了。何况我才得了林先的消息,他收拢各镇残军,有八千余人,不得已做起马匪的行当。我已经命人传讯于他,将来合兵一处,断无不胜之理。”
她看了看如今龟兹城最高的两位守将,道:“你们要做的,便是给我牢牢拖住丛苍澜瑚。此人野心太大,若不趁着此战除掉,给他逃回土蕃,修养个十几年,安西定起刀兵。我宁肯多打几年仗,也要彻底绝了他。”
这番话深得李进顾央的心,他二人也就默然了。
郎怀忽而道:“若是兕子来,你们可看好她,莫要让她出城找我。左右年底便有分晓,咱们来年再见!”
李进顾央心知再无法阻止,互望了一眼,一齐抱拳道:“大将军旗开得胜!我等在此,等您凯旋!”
郎怀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拉上面巾,只露出朗澈的双眸,打马跟了上去,和易容改装的陶钧竹君一道,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借着星辰指引,郎怀一行人狂奔一夜,直到启明星缓缓升起,才降了速度。这一夜换马不歇,此时他们距离龟兹的战场,已经有六百余里,再也不怕给丛苍澜瑚识破踪迹。
再行半日,日头上来,郎怀才吩咐停了休息。竹君递上水囊道:“爷,那个细作是跟着咱们的,怎么处置?”
郎怀拉下面巾,已然满面通红,她喝了小半囊的水,才缓过劲来,道:“让钉子们今晚处理了,别漏痕迹。”
“是。”竹君早料如此,也没多少惊讶,只问道:“爷,你真有把握么?”
郎怀笑道:“没万全的把握。”
“啊?”
郎怀翻身下马,寻了个背阴的沙坡坐下,道:“若能打下自然是好的,打不下,咱们也得把林先他们给带回去。”
竹君似懂非懂,却听郎怀长叹道:”当年的征西军,除却御林军里的,只剩下他们还侥幸活着。不论如何,不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可这代价未免太大……”竹君疑惑道:“爷,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代价?如今士兵守城有余进取不足,短时间内,按着常规来说,我也没办法。但如果抢回林先那些人,有了老兵身先士卒,新兵很快便会有血性。”郎怀低声解释道:“你忘了咱们当初在前锋营,十个人里新兵也就两三人。我要的就是这么一批老兵油子,来引出咱们新兵真正的血性。”
“可算算时日,姑娘也就十来日功夫到。”竹君话音方落,便听得郎怀叹气。
“时局如此,我,别无选择。”郎怀闭目休息,竹君知她心内定不好受,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静静陪着。
待过了最热的时候,郎怀吩咐重新启程出发。及至夜深,才终于赶到地方,和安牧汇合。
辎重营早就为他们备好饭食,累了一天,士兵们吃饱了饭,安顿好各自的马匹,均打着哈欠归帐睡下。
而郎怀填饱肚子,躺在自己的帐篷里,却是心潮澎湃,直到四更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126章 横漠筑长城(二)
次日天色方明,郎怀就从帐中出来,随意用沙子洗了洗脸,接过竹君拿回来的囊,就着清水缓缓吃着。
“爷,那个细作已经处理了。”竹君低声说了几句,又道:“安牧公主说,您得空了,请去一趟。”
郎怀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她吃了半个便不饿,又道:“你还没吃吧,多吃点,我去看看。”说罢,笑嘻嘻把剩下的半个囊塞进竹君怀里,牵过踏云,很快跑得没边儿。
安牧并没有在帐里,而是和几个将领站在一棵树下说着什么。郎怀走近后,道:“怎么?是路线有问题?”
安牧见到她,暗暗欣喜一番,道:“的确得改动些。”
她指着随手在地上画的草图,道:“我们本来按着计划,顺别兹暗河,尽量走沙洲,这样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
郎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前几日我派了几个好手提前去查,才发现别兹暗河有改道的迹象。那么之前拟定的沙洲,就有可能扑空。”安牧随手点了点,道:“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探查它究竟流到哪里,约莫明日就能回来,咱们再定路程。无论如何,在进入死海之前,我们要取得足够的饮水,否则干脆别去。”
郎怀道:“这些事情,都靠公主了。”郎怀看了看在座的,道:“如今咱们算得上孤军在外,还请各位统领约束好部下,不要节外生枝。”
“阿怀你放心,三哥我理会的。”路老三跟她分别数日,今日总算见到,却一直不得空说些闲话,未免让他十分不痛快。
郎怀看了看他,不苟言笑,道:“前些时日为了出来方便,只按批次分兵,如今却不能这般马虎。”
“麻雀虽小,五脏亦全。即刻起,骑兵分为左右中三军,各领五千。右路统领路老三,左路统领王雄,三千步卒由韦斯统领并入中军,本将统领。安牧公主麾下诸国营为前哨,负责探查四周动向。各军副领、参将、校尉、什长、伍长,依军规补充建制,明日由统领交给本将名单。”郎怀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本来有些不安的诸位将领立时安定下来,点头赞同。
“此次非同寻常,本将有几条军令,请各位统领晓喻诸军。”
“凡是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此悖军者,斩;
呼名不应,点卯不至,此慢军者,斩;
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懈军者,斩;
多出怨言,不听约束,此构军者,斩;
妄为是非,挑拨离间,此谤军者,斩;
私进军帐,泄漏军机,此叛军者,斩;
中饱私囊,勾结士卒,此弊军者,斩;
托伤作病,临阵脱逃,此畏战者,斩;
临阵,军不顾将、将不顾军者,皆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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