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知道“幕僚”是什么意思,她拎起个杯子掷过去,“左不过是个仆役,怎么这样跟主子讲话,京城来的便高人几分?等王爷回来,你还敢这样讲话吗?”
裴极卿更加惊讶了,这妇人年轻时应该美若天仙,不然怀王怎会娶这样的女子。
裴极卿没说话,四下里的家臣已开始议论纷纷,似乎说的是京城中那些传言,他来的匆忙,还未与这些“同僚”们见面,此刻才算正式会面。这些人他虽没一个认识,但也有些熟面孔,似乎是傅从谨当政后混不下去的小官,还有一个打扮奇特,头发剃了一半,手中还煞有介事的拿着拂尘,俨然要羽化登仙,他们难道就是襄助怀王的能人?
不过这些人久在岭南,却能知道自己都不甚清楚的传闻,情报能力倒是很强。
那妇人本就吃瘪,听了这些话,面上实在憋不住火,她挥挥手道:“把他拉下去打二十板子,我们府里有这种作妖的人,也不知道跟我说,怀王不回来,这里便是我做主。”
有幕僚立刻附和,裴极卿抬头看着那个仙人,心想这人难道不是个“妖人”,他只帮忙出了个主意,怎么就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这怀王当个乱臣贼子,清流党们倒凑的很齐全。
裴极卿心底冷笑,傅从谨做摄政王时,这些人没有一人敢起来说话,现在却堂而皇之的给被迫活下来的容鸾泼脏水。裴极卿最不喜欢不识时务的人,可他此刻看到这些人,却对当时大声怒吼傅从谨罪名、被傅从谨灭了十族的容廷肃然起敬。
要做小人,便做的彻底些,何必靠着埋没别人来安自己的心。
这时,刚刚那蒙面人突然进来,他伸手将裴极卿挡了一把,“现在王爷还未回来,又正是用人之际,小王爷怎好动手?”
蒙面人非但为裴极卿求情,还提都不提那妇人,她的脸顿时呈猪肝色,“你是什么人?”
那蒙面人取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月白风清的面孔,他生的眉目疏朗,满面严肃,全然不符合而今乱臣贼子的身份。
四下一片寂静,裴极卿拱手道:“多谢小王爷相救。”
傅从思看都不曾看他,直接转身走了出去,裴极卿也未久留,十分没骨气的跟在傅从思身边,“小王爷先前骂在下是官娼,现在又肯摘了面具出手相救,在下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傅从思依旧没有回头,裴极卿接着道:“今日他们议论,小王爷也都听到,流言本就如沸,是真是假,就连在下都难以分辨。”
傅从思慢下脚步,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容大学士被诛十族,你若有些气性,就该有别的选择,而非不择手段,以色侍人。”
“是萧挽笙将我留下,不是在下倒贴上去。”裴极卿也跟着沉声,“只要活着,事情就总有解决的办法,为何总先想着寻死?”
傅从思终于停了脚步,裴极卿道:“小王爷是老王爷那样英雄的儿子,更素来清正高洁,来这里定然不是要帮怀王起兵,难不成是为了太上皇?”
这下,傅从思终于肯转过身来。
☆、第66章
说句实话,自那日决云提过,裴极卿已看出蒙面人就是傅从思,说来也难为他,老王爷是大周的忠臣良将,而傅从思从小受着他的熏陶长大,想必也是忠君爱国之人,此刻傅从谨作乱,自己能想到挑拨怀王,难道傅从思就想不到吗?
唯一与自己不同的一点,便是傅从思不知道决云就是小皇子
傅从思低眉不语,片刻才道:“这王府的人向来心狠无惧,二十板子便可要你性命,我救你出来是不忍看你送死,不是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
傅从思神情严肃,完全不想和他多说半个字,裴极卿接着道:“小王爷肯救我一命,想必也是不忍看我被那些人辱骂,他们昔日做了缩头乌龟,却嘲笑我无端苟活,难道我容家的人就不是人,活该尽数死了不成?”
走到僻静处,傅从思脸上终于有了愤怒的神情,“你是容廷的儿子,应该知道容大人是怎么死的――那时容大人当庭历数傅从谨二十条大罪,字字都以人血书成,几乎咬断五根手指!傅从谨恼羞成怒,才要屠戮容大人十族,连同僚好友都不曾放过,却只有你独独活了下来,夜深人静时,我真不知你如何心安?”
“容大人咬断一根手指,除了把大家一起逼死,还有什么用?为官若能被流言逼死,倒不如去做个书院先生,孩子不懂事,自然都崇敬些。”裴极卿之前一直微笑,此刻却忍不住有了怒意,“傅从谨逼宫,是因为他手握重兵,而不是因为少个人骂他,容大人一向看不起别人结党营私、提拔门生故吏,我知道容大人素来坦荡,可傅从谨逼宫之时,并未杀太上皇,若容大人假意逢迎,朝中又有党朋襄助,我还不信摄政王在朝可以一手遮天?”
这段话说完,裴极卿也深深吐了口气,这段话他早就想说给容廷去听,可容廷已经死了。
他心里很清楚,流言如沸,即使他开口解释,像傅从思这样从小读着忠臣事迹长大的人,也会一直半信半疑。
夜风减缓,两人也各自陷入沉默,裴极卿终究还是苦笑道:“我无意争辩,不过为自己说句话,毕竟快十年了,从没人为我鸣不平。”
傅从思怔了怔,又执拗道:“可你也不该承欢于人下,以此换来生路,我不信你真的是为了太上皇。”
裴极卿坦坦荡荡的说完,心里猛的有些激动,如此看来,傅从思明显向着太上皇,他之前一直担心这第三方势力对自己不利,如此看来,弄出假皇子的就是傅从思,而此人也向着太上皇。
看来傅从思是个正义的人,家世又很好,这种人虽然脑瓜子不转弯,倒不会临时倒戈。
沉默之际,一阵车马声自门外响起,本已休息的怀王府突然一片杂乱,刚才那些门客妾室一齐迎上去,傅从思低声道:“是怀王。”
裴极卿顿时敛了声音,他怕怀王疑惑,也立刻跟着那些门客一同迎上去。
“王爷可算回来了,都说龙行有雨,小人一见日日下雨,便知道王爷要回来!”
那些清客刚刚如何仗义执言着辱骂裴极卿,现在就能如何情绪激动着奉承怀王,裴极卿站在众人之中,看到怀王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数十马车,但他全不在意上前迎接的莺莺燕燕,只伸手抱了下傅允政。
他有些慌张的驱赶那些门客,皱眉道:“谁让你们胡言乱语,还不快下去。”
他身后的黑色马车中,隐约坐着位高大男子,那人只将车帘略略拉开,却没有下车。
“先送将军去接风。”怀王低声吩咐一句,急着皱眉指向裴极卿,“把他绑了。”
裴极卿怔了一怔,双手已被人牢牢捆死,他刚想开口,有小厮取出个手帕,狠狠塞进他嘴里。
裴极卿觉得两腮一阵酸痛,怀王的人立刻上前,将他连推带搡着塞进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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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王府所在的岭南明州虽不比京城,比起岭南其他州郡,的确算个繁华地方,青楼楚馆更不在少数,眼前这家仙鸣馆便是其中翘楚,其华丽铺张程度,远远不输于京城邀月楼。
裴极卿先前撞在车壁上,现在还有些发蒙,便被人拖下车进了仙鸣馆,那些人跟着怀王,熟门熟路带他进了雅间。
雅间内进来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她们从侍女手中取出一只木匣,木匣中装着副金色手铐,这手拷做的很是精细,倒是有些像他被耶律二皇子绑了时的那只。
裴极卿手上的麻绳被换成手铐,整个人都觉得轻省许多,仙鸣馆又有人送来丸药放在桌上,裴极卿一眼便看出那是什么东西,此时他口中的手帕刚被拿走,裴极卿向后缩了半步,终于忍不住道:“王爷,在下可没得罪你吧。”
有人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你没得罪他,难道也不曾得罪我?”
雪白茶杯自空气中擦过,堪堪打在掉青楼女子手中药丸,怀王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他转身怒道:“将军不喜欢这样,你们快下去,无事别来伺候!”
裴极卿惊讶抬头,一别半月有余,决云又长得高了些,他未穿官服甲胄,只穿着件黑色窄袖常服,玉带紧紧束在紧实的腰间。他黑发如墨,皆用银色发冠紧紧束在头顶,衬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拔高,看着又瘦了些,嘴唇上还留着乱胡茬。
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可此时决云站在那里微笑,却莫名让裴极卿觉得有些压抑。
怀王紧张的抱着手,“郎将军,您要找的人我带来了。”
“多谢殿下。”决云完全没看侍立在旁的裴极卿,他为怀王也斟了杯酒,低声道:“只是末将在您府中还见到个熟面孔,寿王在京城养老,小王爷却孤身来到您的府上,末将想着小王爷大概不愿被人知道行踪。可现在是私下小聚,咱们也该请小王爷来坐坐。”
“小王爷的确是来游玩,您也知道,我岭南山青水绿。”怀王支支吾吾,脸上已沁出豆大汗珠,“还希望郎将军不要告诉摄政王,以免扰了他老人家清闲。”
“末将可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决云爽朗一笑,余光冷冷看向裴极卿,裴极卿心底还默默嘲笑怀王泄气的如此之快,此时也忍不住倒退半步。
决云又为怀王倒酒,他也不叫歌儿舞女作陪,只一个劲为怀王倒酒,脸上始终微笑,态度也恭敬之至,怀王却始终如坐针毡,反复在椅子上来回挪动,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
裴极卿有些疑惑,傅从谨既然要逼怀王谋反,为何此刻又让决云来施压?他此刻也不能问出口,只能静观其变。
仙鸣馆中的特色便是岭南山珍,不过片刻已摆好一桌,决云刚刚提起筷子,怀王忙道:“郎将军,这都是本地特色的菌子,又在外包了荷叶,比京城的不知鲜美多少。”
“岭南一带虽山明水秀,却怎比得上京城繁华,王爷您离开后,摄政王已为您重新修缮府邸,又增了仆役百人。”决云动了筷子,反而为怀王夹了一些,“您来的晚,这菜是我反客为主吩咐厨房所作,摄政王听说您向来喜好山珍野味,所以特意吩咐末将告诉您,这各种菌子一同清炒十分美味,摄政王还取了名字,就叫‘菌临天下’,您看是不是风雅的很……”
决云话音未落,怀王手中的朱漆筷子已“啪”的掉在地上,他颤抖着弯下腰,口中喃喃道:“是呀,咱们王爷起的名字,自然是很好……”
怀王先前还发着狠誓为儿子报仇,一口一个“傅从谨是贱婢之子”,现在却如此谨慎小心,连筷子都拾了三次,决云低声道:“罢了,那筷子都脏了,末将叫人去换一双。”
“不用劳动将军。”怀王连忙摆手,颤声道:“本王年纪大了,难免手抖,这菜做的还差些火候,不如请将军去府上……”
“我今日先休息,明日再去尝王爷府上的名菜。”决云意味深长的望了裴极卿一眼,怀王登时会意,如释重负般退了两步,起身道:“这仙鸣馆也是极雅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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